仡佬族是烏江流域生生不息的神秘民族,數千年民族交融,漢族、苗族、土家族、仡佬族在浩口鄉野,很難分辨了,民間散落的傳說和殘存的族譜里還能覓一些線索。目前為止,沒有資料能證明仡佬族有文字,漢墓的遺存表明,至少從西漢起仡佬族就習用漢字,仡佬族與眾不同的民居和古墓,讓這個古老民族傲然的秉性卓爾不群。至少在明清兩代,浩口仡佬族的開放睿智,絕不是我們今天有些聰明人能望其項背的,他們用精美的石雕和木刻固守著自己的精神家園,珍藏著本民族的文化記憶。
距武隆縣浩口鄉場二十里,有落心村,村中有清朝老屋落心堂,一處典型的仡佬族民居。
落心堂背靠陡山,面向西嶺,院里有標準的四合天井。院子不大,占地約1000平方米,后高前低,院前梯田疊疊而下,院大門與堂屋正門未成正對。在堂屋站立,堂屋大門通往大院門,與院外的大路接向西嶺,西嶺山巒元寶筆架的象勢,似有或無?;蛟S一百五十年前汪合志四十歲修建這大院時,請風水師看過,平常人是弄不出這般格局的,亦貴亦富,很是唬人。這風水師卻怪異,傳統陽宅風水民俗中后有穩靠,前有雀照,左有龍躍,右有虎伏的基本要義,在這里難以左證。陡來的后山叫“貓兒洞”,梯田盡處的巖頭叫“老虎口”?;蛟S這風水師與汪家有仇,或許仡佬族的風水文化與漢族風水文化有區別。
建成落心堂非一日之功,民間流傳,耗時十余年,僅樓欄窗花費功三年多。汪合志是彭水、務川、沿河汪姓望族的一脈,祖上舉人及第,官從七品,到汪合志這輩露了頹勢,在彭水大埡一帶仍聲名顯赫。仡佬族崇尚風水,對陽宅與墓葬十分講究,“事死如事生”,敬畏神靈,推崇厚葬,建閣院,造花墳,祈望世代榮隆,成了仡佬族的民俗風景。汪合志一生干了兩件大事,修造落心堂和花墳。汪合志修花墳耗的錢糧比修落心堂還多,他的花墳遠離落心堂百余里,在彭水縣境,死后夜葬,因怕人瀉了墓氣。
落心堂依山勢而建,正廳有正門和左右側門,院門有正門和左右側門,因人立門,下人和婦人是不得正門出入。院門外有七級石階接大路,院門廳內有七級石階上內院,內院里有七級石階到堂屋,由外到堂屋,級級上升,合三七吉數。側廳與兩廂相銜,門樓約低了幾分,暗含迎合之意義,卻破了四平八穩的定數,要四平八穩,門樓便要高懸,又置于虛空的境地。從建筑風水格局來看,還煞費了苦心。瓦屋脊上的飾物彰顯房主不俗的身份,飽經了一百五十多年的風雨,還處處精到。精粹的還是窗花和雕欄,正廳門窗上,廂房憑欄上,仡佬族干欄式民居的主調十分突出,荷花、蘭花、菊草、梅枝,還有鳳鳥、鳴鹿、翔鶴、躍雀,更有獻桃、拜壽等喜慶的場景,工筆鏤雕,精致細膩,生動鮮活,定格了仡佬族純凈的民族文化,也能感受仡佬族、苗族、漢族文化相互交融的成分。四合院內房柱的墊腳石,上部四圍外圓,飾有水紋和半開荷花,中部嵌八面浮雕,環繞牛、羊、猴、鶴、弓劍、刀斧等圖騰,下部四方基座堅實穩固。墊腳石和天井石板、石階都不是本地的石材,石刻也不是出于一般工匠之手,質樸中蘊涵了真意,堪稱仡佬族民間精湛石刻藝術的代表之作。
汪姓望族老屋的遺跡,在彭水、務川、沿河等地有五處,若影子閃入了仡佬族歷史的深處,落心堂因地處僻遠,還有更多保存,四野蒼古的林蔭漫漶了遠去的歲月。落心村民間流傳,落心堂鼎盛的時候,擁有田土五千畝,雇工百余人,收獲時節大宴賓客,儺戲跳起,流水筵席三日不斷,汪家大院名播四野。落心堂,耗盡了汪合志的一生心血,他祈望世代榮隆的夢想,隨他的逝去而也煙消云散。他兒女八人,沒有一人能夠秉承光大他的家業。解放時,落心堂入居他姓,汪姓后人剩下二十余田地,土改時得了上中農成份,汪家大院的名頭卻蓋過了落心堂。
仡佬族民族文化的守望姿態和務實情懷,使其民族精神源遠流長,而依附于圖騰,趨附于風水的惰性,卻讓這個民族始終只固守了自己的一隅,失去了與時俱進的原動力。
落心堂仡佬族厚重的記憶,在浩口山鄉猶似一桿獵獵的旗幟,舒卷著鄉土鏗然的回音。
作者簡介:烏江蘭葉,本名鄭立,男,漢族,重慶武隆人,武隆縣作家協會副主席。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其散文素負盛名?,F供職于武隆縣政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