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春節前的一個傍晚，全家吃罷晚飯，我和哥嫂及姐姐們坐在一起閑聊。母親默默在收拾碗筷和桌上的剩菜殘渣。無意中我瞥了母親一眼，心里突然一陣酸痛，短短幾年時間，母親已明顯衰老。原先紅潤的臉龐已皺紋滿布;頭發花白，兩鬢染霜，已不見中年時的烏黑光澤;惟有那渾濁的雙眼依舊閃爍著溫暖慈愛的光芒。

　　母親一輩子在農村，出生在一個戰亂的年代，經歷了饑餓逃亡的生活，懂得生存的艱難和生活的艱辛。卻也鍛煉了母親堅強的意志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從我知事起，家里家外，無論大小事務，都靠母親一人操勞料理;為了這個家，母親為兒女們撐起了一方遮風避雨的天空。

　　母親共生育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其中一個哥哥出生幾個月就不幸夭折，這成了母親心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后來我們長大聽村人鄰居敘述，說孩子夭折那天，正是三伏夏天;外婆迷信，不僅不讓母親外出，還讓母親躺在如同蒸籠的被窩里，并且在破舊的草房中焚燒小衣小帽，驅邪避災;母親不但忍受喪子之痛，還要忍耐酷暑的煎熬和無奈的折磨。多年來母親一直沒有對兒女們說起，也不允許父親告訴我們傷心的往事;母親只是默默隱藏心中，一人獨自承受。每當偶爾提起，母親都會惆悵嘆息，總會禁不住說道，“要是還在世，和你們一樣，成家立業，養兒育女，也有一家人”。

　　記得母親說過一件發生在饑餓年代的真實故事。由于自然災害，餓死的村民經常發生，臨村還發生了殺人吃肉的人間慘劇。未餓死的一個個面黃肌瘦，神情呆木，要么去逃荒，要么去偷搶。望著因為饑餓而說話費力的外公外婆，母親一人步行幾十公里去了安徽馬鞍山市，從姑婆家要來了三塊面餅;母親自己吃了半塊，把剩下的兩塊半面餅包裹好藏在懷里，趁著黑夜趕往老家。在離家不到五里路程的一個鄉村，被巡邏的民兵發現，抓送到人民公社審問面餅從哪兒偷來。由于不敢說出親戚的名字，母親被強行關押;后半夜母親偷逃回來，而那救命的兩塊半面餅卻被那黑心的婦女主任私吞下來，可嘆那個年代，面餅不是偷來，而人卻要偷逃。若干年過去，占有那兩塊半面餅的人已經死去，而沒有那兩塊半面餅的母親卻幸存下來;以至于現在已信佛的母親平靜說道，哪個時候家家難過，沒有辦法，這么多年，其實在心里已原諒其所作所為;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做人要誠實無欺，光明正大，才能活得其所。

　　饑餓讓人麻木，而親情依在。為了養活我們這幾個嗷嗷待哺的雛兒，母親一次深夜從山上偷來一點紅薯，回來后慌慌張張煮熟分給家人;當我們爭先恐后吃完自己的一份后，又向母親伸去黑瘦的小手。母親把碗里的薯片給孩子們一一分到，自己卻喝著剩下的湯水。后來出世的我聽姐姐說，父親把自己的那份也給姐姐的時候，外婆在旁偷偷地擦著眼淚。

　　苦難的日子終于熬過，包干到戶的春風吹綠了農民們已快要干枯的心田。此時，父親在鄉大隊任職，根本無暇顧及家里的農活。母親不僅沒有減少農作，還利用一切時間在田旁山野開荒種點能補貼家用的紅薯、花生等一些耐旱的農作物;幾年下來，一家七八口人的生計得以維持。市場經濟剛一開始，又做些日用百貨生意，家庭狀況才漸漸好轉;大姐和大哥才得以順利考上師范、大學。而為了照顧年幼的我以及補充家里缺少的勞動力，母親只能忍痛讓二姐輟學，這也成了母親的一大遺憾。母親常說二姐也很聰明好學，貧窮的家庭不允許，也不可能讓孩子們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眼看兒女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母親依然辛勤勞作。平時種點蔬菜和花生等農作物不時給兒女們捎去;雖然兒女們一個個離巢而去，仍舊割不斷對我們的愛和情思。

　　夜深了，忙碌一天的母親和衣靠在床邊已經熟睡。燈光下，母親顯得更加憔悴，臉上的皺紋一道深似一道，寫滿了歲月的風霜;露在被外的手背，青筋突起，皮膚皺巴干癟，色斑布滿;手掌上，滿是條條裂口和厚厚的老繭，歷經了人生的艱辛。我輕輕手捧母親的手掌，撫摩那被生活磨厚的老繭，心里一陣酸痛，眼前不時浮現出母親勤勞疲憊的身影。

　　我小心地把母親的手掌放在被里，掖好被角。自己幼小的兒子安靜地睡在母親的里側，胖乎乎的小手伸在奶奶溫暖的懷中，就象三十年前的我依偎在母親的懷抱里。

　　“媽媽，”我真情喚道，年少的時候，我們做兒女的不理解您那細微的言談舉止中所蘊藏的對我們的深深溫情，老是做些讓您傷痛、操心的事情;直到我們自己為人父母，才漸漸開始明白，您的愛是那么自然而然，無時不刻，流露在兒女們生活的每一細節中。

　　大姐生病的那年，為了籌集女兒的手術費，您甚至就要給別人下跪，來企求那筆姐姐本該獲得的醫療費用。手術后，您在寒冷的冬季，在刺骨的冷水里給女兒和外孫洗滌衣服。當您聽說蟾蜍能以毒攻毒對姐姐的病癥有所療效時，您在村里的墻前屋后，尋找蟾蜍的蹤跡;在凜洌的北風中你翻搬一塊塊幾戶人家蓋房做基層的青石條板，手指磨破，血跡斑斑，您卻渾然不覺;感動著鄰居鄉親拿著手電筒幫您尋找。春節回來，扶摸您那結茄的手指，我哽咽無語。

　　二姐近年境況不好，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為了能讓女兒減輕一些負擔，平常總是給女兒捎些自己親手種的農作物;雖然微不足道，卻包含對女兒的深深憐愛。

　　大哥參加中考的那年，考試完畢，您去接大哥回來。當時天色已晚，又時值暴雨成澇，交通早已中斷，您和大哥從縣城步行回家，路過一條必經之河。橋梁已被沖垮，您不讓大哥過去，自己冒著危險在暴雨喘流中一步步趟過河。在確定無深溝和險灘后，您有折回來，要背負大哥過河。在大哥堅決不同意的情況下，您擋在大哥的右前方，用身體攔住滾滾洪流，讓大哥和幾個十幾歲的同學手挽手安全渡過。二十多年過去，每當大哥談起其事，都熱淚盈眶。

　　在我三歲的那年，我的頭上長個膿瘡，夜里不小心碰破，血流不止。當時交通極不發達，深更半夜，您和父親輪流抱著我，冒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步行二十公里趕到縣醫院，挽救了已經氣息微弱的我。長大后，每當摸到頭上的疤痕時，就會聯想到母親忘記疲倦，用那慈愛的目光凝視著懷抱里已脫離生命危險的寶貝。

　　母親勤勞的習慣多年來絲毫沒有改變。一年四季，我們還躺在溫暖的被窩時，母親早已起床買菜做飯，我們起來的時候(時常還是被母親叫起)，桌上已放好熱氣騰騰的早餐。現在的生活水平與過去相比已天壤之別，母親依然樸素節儉，我們的孩子衣服，我們做父母的沒有操心，倒是奶奶料理周到。我們姐妹兄弟四人小時侯穿衣服怎是新老大舊老二，我們的孩子也是如此，其實并不是舍不得買新的，而是母親堅持不要浪費。家里的舊衣服整箱整柜，春節回家我要扔掉，母親不肯，堅持再三，我也不在提起;不僅自家孩子如此，常常還把半新的衣服送給家境比較貧苦的人家。在飲食方面，如果我們大手大腳，鋪張浪費，總會遭到母親的嘮叨，甚至責備我們糟蹋糧食，好幾次我們孩子的剩飯母親都毫不嫌棄的吃下。

　　母親慈祥而由嚴厲，疼愛而不溺愛。母親雖然沒有文化，卻對子女們的教育毫不放松;不僅如此，母親堅強的性格，誠實為人的品德也潛移默化影響并促進我們的成長。我們姐妹兄弟四人無論在年少的學生時代，還是以后的生活事業中，我們總是勤奮上進，敢于拼搏，熱心助人;即使在艱難挫折中，母親總是盡力安慰和鼓勵我們不要放棄，一想到母親那堅定的目光，我們都會一往無前。

　　隨著我們在外工作日久，再加上自己孩子的出世，對母親的思念日漸淡然。每次打電話回家的時候，總是先問問孩子的狀況;等撂下電話的時候，才想起沒有向母親問候，沒有和母親聊些家常話語。偶爾一次回家，母親高興的象過年似的，忙這忙那，更別說春節回家的時候。一見到我們，母親臉上的皺紋都溢滿笑意，即使忙得腰酸背痛，也是笑容滿面。有時我們會強拉母親坐下，給老人捶捶腰背，母親就會樂呵呵的嘮嘮叨叨，說你小時侯這樣那樣。

　　母親對子女慈祥而又嚴厲，疼愛而不溺愛。母親雖然沒有文化，卻對子女們的教育毫不放松;不僅如此，目前堅強的性格，誠實為人的品德也潛移默化影響并促進我們的成長。我們姐妹兄弟四人無論在年少的學生時代，還是以后的生活事業中，我們總是勤奮上進，敢于拼搏，熱心助人;即使在艱難挫折中。母親總是盡力安慰和鼓勵我們不要放棄。一想到母親那堅定的目光，我們都會一往無前。

　　望著熟睡的媽媽，我輕聲呼喚，“媽媽，下輩子還是您的兒子，我敬愛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