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臘月,我在縣城買了一套面積一百二十平米的樓房,我特意接母親上來,一來讓母親看看我的樓房,讓母親高興高興。二來母親年齡大了,在老家生活不方便,想讓母親從此在縣城定居。母親剛來到我的新樓房里,滿臉好奇,這兒摸摸,那兒捏捏。尤其看到新穎的廚房更是睜大了眼睛問:“你們不安鍋灶咋做飯?”我和妻子給母親解釋,現在樓房幾乎都不盤鍋灶,全部用的是電飯鍋、電磁爐、高壓鍋等電器,不用老式鍋灶了。母親聽了搖搖頭,嘴里不停地吶吶著:不盤鍋灶,這咋行?上樓第一天,讓母親喝水她不喝,讓母親喝飲料她拒絕,到了吃飯時,母親盡量少喝水甚至不喝水。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母親坐立不安,臉憋得通紅,幾次欲言又止。實在憋不住了這才偷偷給女兒說了,讓孩子領她到外面上廁所。已上初中的女兒很驚訝,她說奶奶,咱們樓房里有的是衛生間,您就在里面上唄。母親說,我早知道有,但不會用。孝順的女兒領奶奶到衛生間,親自給奶奶打開便桶蓋子、并叮嚀奶奶:大小便后要壓閥門用水沖,完了要蓋好馬桶蓋子等注意事項。我滿以為,女兒一引導,母親就會順利地大小便了,也就沒在意。可哪里知道,母親在兒子的樓房里,根本就沒有上廁所。第二天早上六點鐘,睡意朦朧的我被母親的嘆息聲驚醒,我起床一看,她爬在衛生間用抹布使勁地擦著衛生間的地板。看到兒子起來,穿著內衣的母親滿臉的驚慌和尷尬,她低聲對我說,她實在憋不住了,不知道打開馬桶蓋子,便溺在地上了。事后我從女兒嘴里了解到真相。晚上,女兒雖然給母親作了指導,一輩子愛干凈整潔的母親一座在便桶上,一看雪白的瓷磚墻壁、高檔的洗衣機、換氣扇、干凈的馬桶,受心里作用反而便不出來了,母親就這樣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晚上沒有合一眼,實在盼不到天明了,母親又上了衛生間,于是就出現了我在衛生間看到的一幕。知道了內情后,妻子和女兒才對母親重視起來,她倆輪換著領母親上衛生間,越是這樣,母親越是不自然了。在樓上的一月時間里,母親每天親自下樓,去上離我家有半公里的公共廁所,一到晚上,就盡量不喝水。她堅持不上樓上的衛生間,嫌氣味不好、嫌臟、不衛生。
母親來到縣城過年,起初還一臉的歡愉。但是這種歡愉僅僅幾天就在她臉上消失的無影無蹤。春節放假,我們母子團聚,家里其樂融融。節后收假后,我忙著上班,妻子經營著小店,兒女去學校讀書。閑在樓房里的母親不會開電視,每天扒在陽臺上,一扒就是幾個小時。母親說她想在我們下班前做好飯、炒好菜,但不會使用電器炊具,能做飯的母親卻做不了飯。我的一雙兒女一放學回家,禮節性地問候奶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子,不是埋頭看書學習,就是拿個手機玩QQ、看信息。只有我下班后陪著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母親說幾句話。有個禮拜天,我加班回來,發現母親在大門口站著,一臉的無助。母親一見我,滿臉的驚喜。我問她為啥不回家,她說忘記我家在幾號樓了,走了幾棟樓都走錯了。她知道我十二點肯定回家,于是就在這等我,整整等了一上午。也難怪母親迷路,我住的地方十幾幢樓房都是一個模式,一樣的外表,一樣的門窗,就是縣城上班的親戚來我家幾回,也記不住我家樓房的住址,更不要說年邁的、一字不識的母親了。住在樓上的母親顯得越來越孤獨,越來越焦慮。她萎靡不振,食欲減少,行消體瘦,精神明顯不如從前。有天我不解地問母親,住在樓房里還適應吧?誰料母親說的一句話把我驚呆了:“你要讓我多活幾天,就送我回老家去吧,住在樓上,會憋死我的!”
拗不過母親,我和妻子商量,還是尊重母親的意見,將她送回老家,想不到回到老家四合院里的母親又恢復了昔日的健康和歡樂。
老家四合院里,八間立式磚木結構瓦房,仿古門樓,處在鄉村公路北邊,東面、南面均是平展展的沃野農田,西面有一塊閑地,母親全部栽上了杏樹、油桃等經濟林木,各種果樹相互交錯,郁郁蔥蔥。院中間留著一小花園,左邊邊栽滿了芍藥,指甲花,雞冠紅等花草,右邊種著辣椒、葫蘆、韭菜、西紅柿、蘿卜、香菜、大蔥等蔬菜,宅院春夏有花,秋冬有果,冬季有暖棚,一年四季時鮮蔬菜不斷。母親一回到老宅院,這里就成了她的天下,果樹、蔬菜都成了她的孩子。一天到晚,母親一時都不閑著,這里培培土、澆澆水,那里捉捉蟲、打打杈,院內院外,到處都是一片蔥綠,餐桌上頓頓都有時鮮蔬菜的美味。菜種的多了,吃不完,母親給這個送一把,給那個送一籃,瓜果熟了,好客的母親就叫人自己摘著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走時還忘不了叮囑來客在兜里揣幾個回去給家里人吃。夏季的油桃、黃柑桃、大接杏、秋季里的黃酥梨、薄皮核桃、火罐大柿子、蘋果、晉棗等,母親揀最大最好的放著,母親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催著我回家吃,有時我因工作忙,顧不上回家,母親就親自送上縣城來。
母親守著農村這塊宅院,自得其樂,閑了去左鄰右舍串串門,拉拉家常,忙了還出去給人幫個忙。每次回家,看到母親精神矍鑠,快快樂樂,身體健康,做兒子的心里不由得踏實了許多。
母親在,農村老家才是我這個游子安魂入夢的地方!母親在,家在,根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