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的故事

　　秋風(fēng)起，滿坡的莊稼染成了金黃色。大海里的螃蟹，也經(jīng)不住這金色的秋天的誘惑，紛紛爬上岸來，為豐收的秋天加塞。

　　清晨，踏著一條鋪滿青草的小路散步，不一會兒，就進(jìn)了南關(guān)水產(chǎn)市場。市場里，水泥板搭建的貨架上，灑滿海水的水泥地面上，一筐筐、一盆盆的梭子蟹，咕嚕咕嚕地吐著氣泡。販運海鮮的生意人，扯著沙啞的嗓門兒吆喝道：“蟹子，蟹子，本地的蟹子，頂蓋兒肥，快來買呦。”聽見叫賣聲，我的心仿佛被大大的蟹夾夾住了一樣，鉆心的痛。如今，家鄉(xiāng)的普通百姓，一年四季都能享到著名海鮮----梭子蟹的口福。但我們家里，三十年了，餐桌上沒有蟹，就是一年中最豐盛的團(tuán)圓宴---大年三十的年夜飯里也沒有。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渤海萊州灣畔，有一百八十華里的海岸線。這里，冬無嚴(yán)寒，夏無酷暑，風(fēng)平浪靜，海流水緩，十五米等深線以上的沙質(zhì)淺海區(qū)域有數(shù)十萬畝，特別是黃河及其數(shù)十條大小河流匯入渤海，帶來了豐富的餌料，為眾多海珍品的生活繁衍提供了良好的場所。家鄉(xiāng)的梭子蟹、大對蝦、大文蛤、大竹蟶，并稱為“四大海鮮”，過去一直被作為朝廷的貢品，年年進(jìn)朝，歲歲上貢，被皇宮譽為“天下第一海鮮”。直到今天，人民大會堂的宴會上還將這里的海鮮作為指定菜肴，用以招待各國來賓。尤其是大螃蟹，家鄉(xiāng)人叫它“三疣梭子蟹”。這種梭子蟹個大味美，肉質(zhì)細(xì)嫩，特別是母蟹的卵塊，公蟹的脂膏，螯里雪白粉嫩的肌肉以及后腿上的肉，吃起來更是鮮美可口。我們家三十年不吃螃蟹，這因是母親的一個忌諱。

　　一九八二年，二哥從部隊退伍后，到了縣城給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開車。一次二哥與領(lǐng)導(dǎo)陪外地客人就餐，餐桌上上了蟹子，而且每人一個。二哥是個孝順的人，他心里惦記著七十多歲的奶奶，就找了一張報紙，把蟹子包好帶了回來。那時候，農(nóng)村的生活還不富裕，我們村又離海比較遠(yuǎn)，交通也不方便，能吃到螃蟹的人不多。下午下班后，天已擦黑，二哥騎著自行車，跑了五十四里路，把蟹子送回了家。二哥到家時，全家人早已吃過了晚飯。母親怕奶奶晚上吃的東西多了，胃受不了，就讓奶奶第二天再吃。我爺爺青年早逝，奶奶二十三歲開始守寡，到了老年，全家十口人的飯食，全靠奶奶一個人操持。第二天中午，奶奶做好飯后，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也沒將蟹子加熱就吃了。奶奶的腿本來就有毛病，過了不久，就舊病復(fù)發(fā)，癱瘓在炕上。母親為我奶奶端屎端尿，擦身穿衣，侍候得很是細(xì)心周到。但兩年后的一個秋日，奶奶還是去世了。臨咽氣，奶奶的腿都不能伸直。母親給我奶奶穿壽衣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勁兒，也沒能穿戴整齊。

　　打那以后，母親的心里就落下了陰影，怨恨是那個蟹子害了我奶奶。這成了母親心中永遠(yuǎn)的疼痛和愧疚。母親從此再也不沾蟹子的邊了。起初，母親不愿說，我們就不知情。總以為是母親舍不得吃，想把蟹子留給孩子吃的。但架不住我們的三勸兩讓，母親不得已，才道出了心里的話。母親說，她一看見蟹子，就會想起我奶奶那條蜷曲的腿。從此，怕惹母親傷心，我們不再往家買蟹子了。有時親朋好友給了蟹子，我們再送給別人，不讓母親看見。母親愛吃海蝦，我們就經(jīng)常撿那些活蹦亂跳的買。一頓吃不了，下頓，我們就熱透了再給母親吃。

　　有一年在老家過年時，母親感到身體不舒服，我陪著母親找懂些醫(yī)術(shù)的鄰居三爺爺瞧瞧。三爺爺說：“把蟹子蓋用鐵鍋焙焦搗碎，用水沖服。”母親問：“除了蟹子蓋，還有別的方子嗎?”三爺爺吃了一驚：“說別人家沒有我信，怎么，你家過年會沒有蟹子?”母親道出了原委，說：“都是因為我，孩子們這么多年都不敢往家買蟹子。”三爺爺先是“嗨”地嘆了聲氣，然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是這樣，真是些孝順孩子啊。”

　　母親已經(jīng)下世五年了。但我們至今不往家買蟹子，蟹子再便宜也不買。只是每年的清明節(jié)和十月一，我們都會買一只大大的螃蟹，供到母親的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