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編成夢

　　上世紀90年代初，在家鄉的小山村里，孩子們最向往就是在酷熱的夏天能穿一雙泡沬涼鞋。這種涼鞋通常只有男孩子穿，鞋身呈深灰色或紫色，鞋底貌似用泡沬做成的，穿在腳上感覺很清爽、舒服。一些孩子常將涼鞋脫下放在河邊當船一樣玩耍，更有一些勤儉節約父母把穿壞掉的涼鞋的后跟剪掉，將其“改裝”成拖鞋。

　　旭東沒有穿過這樣高檔的鞋子，因為他家窮，沒有錢買這樣“奢侈”鞋，腳上只有一雙 “半膠鞋”， 四季不分地穿。窮人家的孩子懂知足，所以他從不奢望，可看著身邊的小伙伴們每年夏天都有一雙嶄新的泡沬涼鞋，他還是好生羨慕。

　　一次，旭東草草寫完作業，上串下跳地約人玩耍，只見他飛叉叉地跑進隔壁堂哥家，見深紅小方桌上放著一雙嶄新的泡沬涼鞋，他迫不及待的穿在腳上過把癮，當他雙腳踩在地上時，和夢里感覺一模一樣，軟軟的，好舒服。當他還沉浸在“夢境”里，忽然門外傳來表哥的聲音，他慌忙脫下放回原處，和往常一樣裝模作樣地從屋里出來。

　　他從小就懂事，非常理解家里的處境，也從沒有向父母提過要泡沬涼鞋的事，一直把自己的心愿裝在心底。自從在堂哥家“試穿”后，他那顆幼小的心就一直不安分。那年他13歲，正值他的小學畢業季，無意間，他跟母親說：“堂哥又有一雙新泡沬涼鞋，好安逸喲。”母親沒有說話，眼神恍惚，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她停下手中的活，堅定地說：“你專心讀書，今年我一定給你買一雙。”此刻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內心特別懊悔，無數次問自己，怎么又給父母增加生活的壓力呢，真不懂事。

　　就在第二周星期六的下午，他放學回家正在爬在高板凳上寫作業，母親走到他身邊說：“好心寫哈，明天和我去趕場。”其實，沒心沒肺的他早就把買鞋的事忘了，然后慢吞吞的說：“不想去，好難走。”母親說：“給你買泡沬涼鞋。”只見他高興地站起來，丟掉手中的筆，一腳踏上板凳，大吼了一聲。那一夜，他感覺好漫長，醒了很多次，一直盼望著天早些亮。

　　第二天一大早，旭東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飯，早早的在門外候著母親。見母親背著背篼，身體前傾，背篼里的東西看上去很沉。他問背的什么呀，母親說，家里大蒜太多，吃不了，帶點去賣。從家到鎮上有15公里的路，他們一路走走歇歇，也舍不得讓兒子替她背一程。

　　約上午11點，終于到了鎮上，他們在街沿邊找了塊空地，用早已準備好的編織袋鋪在街沿上，把背篼里捆成一砣一砣的、干干凈凈的大蒜擺在上面。原來，母親天沒亮就起床，到地里把大蒜挖來，切掉大蒜的莖葉并洗凈，每5個捆成一砣。她一邊往街沿上擺大蒜，一邊說：“這兒離供銷社近，我們買鞋方便。”這時，看見母親扎著長長辮子，頭上冒著熱氣，后背的衣服全部濕透，肩膀上被背帶磨出一條黑色的印跡。待母親把大蒜擺整齊后，想站直腰桿松口氣時，才感覺肩和腰鉆心的酸痛，她故作沒事的樣子輕松地喘了一口氣。可她轉過身去，看著整條街上到處都是大蒜時，她遲疑了一下，也許她已經知道今天的大蒜可能難以賣掉。其后的2個多小時，有一些人前來詢問價格，其中一位看上去近60歲的婆婆，在經過激烈討價還價后，以每斤3角5分的價格，成功的賣出5斤多，母親把稱好后的大蒜小心翼翼放在這位“貴人”的菜籃里，結帳時因沒有零錢找，只收到1塊5角。可旭東在旁邊著急地說，還差我們2角5。母親卻微笑著說，“反正是自家產的，沒事。”到下午3點左右，街上人越來越少，母親的眼神也越來越凝重，好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對旭東說：“我去逛一逛，如果有人來問，就2角錢一斤處理了。”他應了一聲，看著母親扎著那長長辮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之后，也有些人來問價，但就是沒人買。

　　過了大約1個小時，恍惚中一個短發女人出現在旭東眼前，問道：“還是沒進展呀。”旭東抬頭一看，驚訝地說：“你怎么把頭發剪這么短，我差點沒認出你來。”母親笑著說：“我早就想剪了，這樣涼快。”

　　母親看了看街沿邊的堆著的大蒜，說看來今天賣不掉了，我們背去送給街上親戚，回去也輕松些。旭東無奈地跟著母親把大蒜送到親戚家后，急急忙忙來到供銷社柜臺前，母親掏出4塊5角錢為他買下人生的第一雙泡沬涼鞋，直接穿上新鞋高高興興地回家。

　　到后來，旭東才知道，他們那天去趕場，母親身上根本沒有錢，也無錢可帶，原本是打算用賣大蒜的錢給買涼鞋，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市場上大蒜太多，賣不出錢。為了滿足兒子的小小心愿，實現諾言，母親到理發店把留了十幾年的長發賣掉了。

　　時隔20年，旭東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唏噓不已。母親用自己的青絲編織成一個夢，希望兒子腳踏實地的走好人生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