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老了

　　父親老了，當我這樣說時，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那個我眼中天神般的父親怎么忽然之間就老了呢?

　　父親在我眼中，一直是高大魁梧的。兒時的我，印象最深的莫過于父親那寬闊結實的背了。父親的背曾一度是我的自豪與驕傲，更是我無比艷羨的對象。

　　特別是在夏日的打麥場里，艷陽高照下，父親總是脫了上衣，光著背干活，陽光照在他黝黑的背上，又被反射開來，就像一尊天神，威風凜凜，這一切對我來說更增添了一絲神秘感。我那時對這一切真是羨慕極了。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問過父親，怎么才能有他那樣強壯的背，父親被我問得煩了，最后咧嘴一笑：“那得多干活，多曬太陽。”我聽了如獲至寶，也脫了上衣，學著父親的樣子干活。可兩天下來，背上竟被曬得墊了一層皮，而且疼得難受。母親心里疼我，一邊埋怨父親，一邊勸我穿衣：“你現在還小，怎能像大人一樣，長大了才會有強壯的身體。”面對掉了層皮的最終結果，我雖然很失望，也只得穿上上衣。長大了才能有父親那樣的背，我知道怎樣快點長大，那就是多吃飯，大人們經常這樣勸我們吃飯。

　　為了快點長大，快點擁有父親那般強壯的背，每頓飯我都吃得飽飽的，可是過了很長時間都不見自己長大一點，以至于我有時候都忘了自己要好好吃飯，以便于快些長大。

　　而父親，他還是那樣的強壯，強壯到可以很輕松地扛起一袋糧食。我偷偷地試過，使出渾身的力氣，糧食袋只是微微的晃了一下，便嘲笑我力弱無能似的一動不動。

　　又一年的夏天，全家都在打麥場上。我也早已可以獨自扛起一袋糧食了，而且像父親一樣光著背在太陽下干活而不覺得被曬得難受了。父親習慣性地扛起一袋糧食，準備裝車時，卻不由得停了一下。母親眼尖，一邊叫我上前幫忙，一邊嗔怪父親：“多少歲數的人了，自己還不知道么，逞能強干，還以為自己二十幾的小伙子?”父親倒似害羞了一般，出奇的沒有說話。自此之后，母親和我沒再敢讓他逞強，我們都擔心他不小心再閃了腰。我有了父親當年那般強壯的背，卻絲毫沒有當年相應的那份喜悅，或許連我都忘了自己年幼時的那份渴望吧。

　　上了大學后，每隔一兩周會給家里打電話。雖然在家鄉本地上學，也很少回家，覺得如果每周都回家，跟上初中有何區別。父親生日那天，我和他通話。“生日快樂”之類的話真不知道怎么開口，就假裝無意間提及：“今天好像是你生日，在家怎么過的，我媽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電話那頭父親笑了一下：“過啥生日的，有啥過頭，你在學校今天吃的啥?”我聽他已經轉移話題，不由得埋怨自己，只恨自己不好意思說聲生日快樂，本想和他說這句話，讓他高興一下的。之后聊了幾分鐘便各自掛斷了。

　　后來有次回家，聽母親說，父親那次掛斷電話后，竟然流淚了，說我竟然記得他的生日。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為了我那通電話，父親流淚了。這還是我記憶中那天神般的父親嗎?竟然會因為我的一句話流淚。

　　看來父親真的老了，如果說發白背駝是生理上的衰老，那么時常覺得孤獨，易傷感那就是心理上的衰老跡象吧。我也終于懂得，何以每次通話，父親都關切地會問我何時回家。

　　歲月于無形之間在我和父親間變了個魔術，給了我父親當年強壯的背，高高的個頭。卻將父親的年輕悄悄偷走，只留給他余生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