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犢情思

　　午放學回家，看到老牛在院子里剛生下牛犢。父親蹲在一旁，甜滋滋吸著煙，皺紋里溢笑，瞅著牛犢。小牛犢趴在地上，還沒能立起來;娘胎里帶來的濡濕氣尚未散盡，濕漉漉的黃毛兒貼在身上，油光發亮。老牛立在牛犢身旁，專心舔舐著親愛的孩子。那舔舐的地方，濕濕的黃毛慢慢地燥干開來。老牛不時抬頭叫喚一聲，那宏亮悠揚的聲音充溢著歡快幸福之情。除了父親，如果誰想靠近牛犢，老牛就繞小牛轉圈兒，或急促叫喚，不讓人靠近它的心肝兒。

　　牛犢兒一天天長大。父親說，這小牛太難看管，四處亂竄，太讓人操心。可不是咋的。小牛在牛舍內也不安分，一會兒拱在母親肚皮下吃奶，吃奶就吃吧，卻還要不停抖動身子，或踢騰著后腿兒耍鬧，淘氣兒;一會兒又揚起兩條前腿兒往老牛背上扒蹬跳躍。奇怪的是，老牛總耐心地立著，任憑自己的寶貝兒把一個個惡作劇作完。這就是愛子之情吧。在老牛看來，小牛的惡作劇也討它歡心，而且讓自己飽嘗了母子親昵之情。這就是偉大的母愛的偉大!

　　喂養了四個多月，因需用錢，父親就不得不賣掉小牛。是我陪父親到集市上把小牛賣掉的，賣給了宰牛的。小牛賣掉后馬上被捆住四條腿，無奈地躺在地上。頑皮的小牛啊，恐怕再也沒有撒歡兒鬧騰的機會了。我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同前往的老牛，看到被捆綁在地上的孩子，困惑，無奈，戀戀不舍，轉著圈子，不停地搖尾吼叫。回家來，老牛中午沒肯吃多少草。整個下午，老牛只圍著拴束它的榆樹轉來轉去，一聲接一聲地叫喚，那聲音不再舒緩悠揚，而是充滿了焦躁、無奈、衰怨之情。

　　老牛在牛舍內又整整叫喚了一個夜晚。那凄切的哀喚，劃破了岑寂的夜，十分刺耳。老牛沉浸在骨肉割離、思子念子的痛苦之中。

　　我深深理解了“舐犢情深”“舐犢之愛”“舐犢之私”“老牛舐犢”的涵義。我想到了年老的父母何嘗不是無時無刻地愛撫關愛自己，關注自己前程，分擔兒女的痛苦，分享兒女的歡樂。

　　從報紙上讀到，日本一家公司在招聘員工時，有這么一道特殊的考題：“你替父母洗過澡擦過身子嗎?”多么深刻而感人的一道考題!我的心靈被震憾了。忽然想起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幫年老的母親擦洗脊背，母親竟激動不已，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我幾乎忍不住要流淚了。慈愛的母親啊，兒女僅做了一點應該做的，還算不上什么回報，您就那么滿足感動嗎?您養育兒女所付出的無私的代價和犧牲，兒女如何回報得了啊?“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兒時的舐犢之愛、舐犢之情。我寫過這么幾句詩：“母親的懷抱啊，我愛的港灣;容我無理的哭鬧盡興的嬉笑啊;吮吸著母親的乳汁，總那么貪婪，眠歌送我入夢鄉，溫馨，香甜!”今已為人父，仍走不出父母愛的陽光;父母醇厚濃烈的愛，又淋漓盡致地傾灑在我的女兒——他們的孫女身上。就是這種親情，溫暖著這個世界，維系著這個社會，且代代衍傳下去。我們如何回報父母的深恩呢?是不是因我們沒少給父母一分的贍養費，就是盡了孝道?父母老矣，他們渴望著奔忙于四方的已成大樹的兒女，能夠經常到他們眼前問一聲好，拉一拉心里話，幫他們做一點家務，以享受兒女親情，品味晚年的天倫之樂。恐怕父母這種心理渴求比對兒女的物質需求還要強烈吧。就是這等看來尋常瑣小的事情，你做到了嗎?如果你還認為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即使你有一肚子墨水，那你仍是不懂孝道。由此看來，“你替父母洗過澡搓過身子嗎”這一話題是多么得深刻而感人!

　　我同妻子商議：溫一鍋水，主動要求給母親搓一次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