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聽媽媽講,我家祖籍是重慶武隆縣人,世代拉纖為生。清朝光緒年間,我爺爺?shù)臓敔?,爺爺?shù)臓敔?,反正論不清哪輩了,就稱我的“聶梯”(指祖父以上)吧,拉纖時救了一個失足落水的客商的命,客商把他帶到東北謀生,生生不息,世代繁衍,便形成了現(xiàn)如今我們這個家族。
歲月更迭,百年風雨幾代人生,一個“孝”字傳承了亙古不變的家風。至今我家還保留著每逢春節(jié)要給老人磕頭的風俗,愛吃辣的,重慶火鍋是我們的最愛;孩子懂事后要學的第一首歌是“川江號子”;在婚俗方面,就連“土家人”的女孩子“哭嫁”竟然在我姑姑和我姐姐的身上也都上演過……這些都不足為奇,最為奇怪、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我婚后第四年——我的寶貝兒子降生時,我們家居然發(fā)生了一起“吃人肉”的事件,不僅使我大跌眼鏡,而且,還引發(fā)了一場家庭內(nèi)部的紛爭,繼而,揭開了我家祖先塵封已久的孝道故事——
猴年的冬天,天老爺也耍起了猴脾氣,熬到冬至的前一天,才紛紛揚揚地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這對北方人來說,是件望眼欲穿的好事,因為沒有雪,天干物燥,細菌施虐,得病的越來越多;下雪了,不僅壓落了空氣里的塵埃,清新了空氣,而且降服了細菌,給人們帶來了舒爽與愉悅,于是人們像慶祝節(jié)日一樣喜迎漫天飛舞的雪花。比喜迎雪花更為興奮的是我的全家,在漫天飄雪的銀白色的世界里,一個幼小的生命降生了——結(jié)婚四年、盼了四年、求了四年,我終于當爸爸了,一個九斤半的大胖小子瓜瓜落地,初為人父的我欣喜若狂抱住妻子喜極而泣。過了一會兒,接生婆在旁邊捅了捅我,遞給我一件血肉模糊的東西:“胎盤,應(yīng)該由你扔掉的!”妻子急忙在旁插嘴:“老公,不,不能扔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找個機會,想法子把兒子的胎盤埋到師范大學的校園里。將來,兒子長大了,或許會金榜題名——成了我們李家的狀元!”一句話,提醒了我,師大是我們這座城市的最高學府,還是在妻子懷孕時,有一次我們小兩口散步,正巧路過師大院內(nèi)草坪,妻子駐足,指著草坪里的一叢灌木說,老公,孩子生下后,你要給我做一件事情,把孩子的胎盤埋在那里。在我的老家鄉(xiāng)下,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孩子出生后,要把胎盤找塊風水寶地埋掉,對孩子的未來有好處,想當官的就埋在官府里,想發(fā)財?shù)木吐裨诮鸬旰竺妫也幌胱屧鄣暮⒆赢敼?,也不想發(fā)財,就想讓咱的孩子學富五斗,滿腹經(jīng)綸,長大考上大學,誰也不敢小瞧咱,因此,你一定要把咱孩子的胎盤埋在師大校園里。
“倩倩,爸爸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這個東西是不能這么埋掉的!”爸爸從我的手里要過胎盤,裝在事先預備好的一個袋子里,轉(zhuǎn)過臉來對我說“咱們老李家有個祖?zhèn)鞯囊?guī)矩,生男孩的胎盤是要給奶奶吃掉的;生女孩胎盤是要給爺爺吃掉的,當年你媽媽生你的時候,你的胎盤就給了你奶奶吃掉了!你媽媽剛剛檢查出白血病,她那把年紀不能搞細胞移植了,這個胎盤或許會救了她的命的!”爸爸的眼里,閃動著盈盈淚光,似乎從這個胎盤里找到生的希望!
是啊,抱上孫子是媽媽日思夜想的喜事,可是,就在兒媳臨產(chǎn)的前一個月,我的媽媽被查出了白血病,住進了醫(yī)院。
爸爸的一席話,把我驚呆了:祖上怎么流傳下來這么個習俗呢,它有什么科學依據(jù)嗎?
還沒等我來得及多問,妻子不答應(yīng)了,她不顧產(chǎn)后的虛弱,一轱轆坐了起來:不行,我的兒子我說了算,兒子的胎盤我說咋辦就咋辦!誰動了我兒子的胎盤我就跟他沒完!
結(jié)婚快四年啦,從來沒見過我媳婦發(fā)那么大火,不僅給我,給我爹爹也一下子造懵了,楞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趕緊從中調(diào)和,又是給媳婦揉背又是捶腰地,反反復復地勸媳婦:別發(fā)火,別發(fā)火,自家的事好商量,火大傷身,孩子該沒奶了!
待媳婦的火氣稍事平息,我跟爸爸說,咱們老祖宗怎么留下這么個規(guī)矩呀,我上網(wǎng)查過,無論咱老家武隆,還是土家族,都沒有吃胎盤的習俗,唯獨我們家族整出這么一出戲?
爸爸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講出一段凄美動人的孝道故事:
那是137年前的早春,武陵山脈、烏江水岸,衰破的茅草屋無法抵御倒春寒的侵襲。病榻上,一位滄??蓍碌睦蠇灩o了被子,在睡夢中發(fā)出喃喃的囈語,羸弱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姑娘,搖晃著老嫗“媽媽,醒醒,你又做夢啦?”老嫗醒后長嘆一聲,說:“剛剛我夢見到了你哥哥,他拉纖時救了一位落水客商的命,客商賞賜他們好多好多的銀兩呀。他領(lǐng)回一個懷了娃娃的媳婦。到家后沒多久就生下了胖小子。你哥哥把那胖小子的胎盤給我吃了,我的病立馬就好了!”媽媽的話觸動了姑娘的心,前不久,姑娘給媽媽找郎中,郎中也給出一個偏方,買副胎盤給你媽媽吃了,也許會治好你媽媽的病!可是,這大山深處,方圓百里,稀稀拉拉的也就幾戶人家,壓根就沒有懷孕的婦女,再說,凡是有勞動能力的男人,大都到山外拉纖去了。成年男人,只就剩下三里地開外的一個李傻子——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個,弄胎盤比找唐僧肉還難呀!當晚,姑娘跟媽媽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媽媽,把我嫁給李大傻吧!老嫗以為女兒瘋了:什么,你說什么,閨女,你中邪啦,他可又傻又瘋呀,你怎么自找火坑往里跳呀?任憑媽媽百般勸阻,姑娘就是不聽話,不久,她就跟李大傻住在一起了,十月懷胎,年底,姑娘生下了一個男娃子,當即把胎盤給了媽媽。自此,媽媽才明白女兒的嫁給傻子的真正原因。從那以后,媽媽的病一天天好了起來,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在一個凄風苦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傻子精神病突然發(fā)作,在睡夢中將姑娘活活砍死——媽媽受不了失去愛女的打擊,上吊自殺,哥哥連夜趕回,安葬了媽媽和妹妹,勒死了傻子,抱走了年幼的外甥,跟著一客商逃亡東北,從此,這個家庭,一代又一代,留傳下來了吃隔輩人胎盤的習俗!
聽了爸爸的講述,媳婦的眼里,蓄滿了盈盈淚光,望著我手里的胎盤,動情地說“去,按爸爸說的辦吧,只要能治好媽媽的病,值得!”
此時,血和淚,在我胸中汩汩流淌,撞擊出一種奇特的聲音:祈禱吧,為媽媽而祈禱,為天下所有多災(zāi)多難的人祈禱,但愿這是一個救命的胎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