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回家的路上總是行人攘攘的。中國人吵著鬧著要回家,回到生命和夢想最初出發的地方;中國人講究過年時一家子團團圓圓地坐在年夜飯的飯桌邊,喝酒,敘舊,守望新年。所以,不管游子遠在千里萬里,有錢沒錢,擠火車,坐大巴,上飛機,大家紛紛從天南地北趕回老家過年。想想也是,在外打拼了一年,也該借春節這個熱鬧的傳統節日回家見見親人,會會朋友啦!
年年如此,我也不例外。費了很大的周折,我終于拿到了那張輕飄的火車票,這種感覺好像就走在回家的半路上,隱隱聽到了過年密集的鞭炮聲,聞到了年夜飯特有的香味。就這樣,一列擁擠的列車,呼嘯著,喘息著,在寒氣砭人的深夜,把我們拋在了離故鄉不遠的站臺上。
抓著年的尾巴,我攜妻帶子,回到了老家。母親一個人守著老家,正忙著打掃衛生,祭祖,做年夜飯等雜事。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我一定要在家里陪母親過年,吃年夜飯。今年過年的天氣真是好,陽光暖暖地照耀著鄉村,我看天氣不錯,就去原來執教的中學打了一場籃球,回到家,沖了一個冷水澡,母親已經把年夜飯備好了。擺好菜肴、碗筷,倒好自家釀的熱乎乎的糯米酒,母子二人坐下,開始邊喝酒,邊聊天。這過去的一年,家庭的變故真是太大了,20來歲的弟弟在杭州得了尿毒癥,年近60歲的母親把自己的一個腎換給弟弟,不料,換腎之后,弟弟的腎再壞,他需要一周跑三次醫院,做血液透析,以維持生命。對于一個貧窮家庭,花費了十幾萬元人民幣,等來的卻是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結果。弟弟需要一直透析下去,除非能進行第二次的腎移植。這對于東挪西借、賣田賣地的母親和我來說,暫時是沒有這個能力了;即使有了這個能力,腎源也是一個問題。我們都知道這樣拖下去永遠沒有好結果,但也沒有辦法。所以,弟弟不能回家過年,不能坐在老家的飯桌上和我們一起分享一年的酸甜苦辣、那些少得可憐的幸福時光和越來越多的疼痛記憶。弟弟只有呆在杭州,定期跑醫院,這是他的生活內容。本來在老家陪伴母親的,還有97歲高齡的祖母,不測風云來得太快了,祖母還沒有吃到中秋節的月餅,還沒有邁過國慶的門檻,就撒手西去了,這在心靈深處又給我們這個災難深重的家庭增添了一縷憂傷和懷念。這個不同尋常的年關,我更要好好地坐在家里,陪陪母親,一起喝酒,吃飯,分享過年的喜悅,這就是我所能做的一件欣慰的事情。我和母親面對面坐在八仙桌邊上,喝著熱氣騰騰的米酒,說一些過年的話題和來年正月的時間安排。生活就是這樣,一家人過年能團圓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飯,享受香氣撲鼻的菜肴,就是一種幸福。此時,傍晚的鄉村開始喧囂和熱鬧起來,無數的鞭炮轟然炸響,無數的煙花前赴后繼地、尖利地叫嚷著,呼嘯著,紛紛涌向空中,互相交織著,在最高處盛開出絢爛的放射狀的花瓣,盛開出短暫的璀璨光芒,散落下來,再盛開,消失……過年的氣息開始進入高潮,這時的山村才像過年。那些在外謀生的鄉親們像宿鳥一樣飛回了村莊這棵大樹,焰火多像他們嘰嘰喳喳發出的歡叫,渲染著不同于往日的過年氣氛!這種情形一直歡躍到后半夜。母子兩人在過年的濃郁氣息中喝了一壺滾燙的米酒。然后,我們一起回到房間,收看春晚。
過年的時間過得最快,轉眼已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山村的年輕人又出外打工了,空剩下一個窩。焰火已經退出了山村。我也來到了東莞。我想象著家鄉的情景——元宵節的夜晚真是一個美麗的夜晚,純銀一樣的月光鋪在大地上,明朗,安靜,月光柔柔地照耀著大地,山川、河流,村莊、道路亮如白晝。我的心緒像月光一樣透徹,寧靜。鄉村的月光那么晶瑩,純銀一樣,豐盈得涌向每一座山脈,涌進每一戶人家。山村已經沉入了夢鄉,沒有煙花,沒有蟲鳴,沒有狗吠,我似乎能聽到月光瀉地的聲音。謀生的人們已經在異鄉的流水線上、工地上和寫字樓上開始了他們新的一年的生活。
在東莞,我再也躺不住了,起身坐到寫字桌邊,抽出鋼筆,紙張,想寫點什么,但什么也沒有寫出來,只有月光仍在照耀著大地,照耀著千里之外的故鄉、母親的夢境和東莞的我。
明月千里,寫滿了溫馨的牽掛和思念,月光將故鄉和東莞連在了一起,我想起了母子兩人的那頓豐盛的年夜飯,那份淡淡的幸福味道。
作者簡介:祝成明,男,73年7月出生,江西廣豐人,文學碩士,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做過10年鄉下中學教師、群藝館職員、報社記者、雜志編輯。現客居東莞。已在《詩刊》、《中國校園文學》、《山花》、《北京文學》、《青年文學》、《文學港》、《星星》、《詩選刊》、《青海湖》等報刊雜志發表習作500多篇(首),有詩作入選各種選本。已出版詩集《河流的下游》、散文集《九樓之下的城市》。